老赖

我不得不写老赖。

在中国的版图上，我大致走到了最南端，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度过了三十多个白天与夜晚。现在让我回忆起那个地方，我的描述如下。

走过大街小巷，每家每户都供着神像、祠堂、宗祠之类，我搞不清楚，只是总看到这些。在我的印象中，他们很传统，甚至让我联想到清代统治时的影子。

在厂房门口也供着一块石碑，大概就是祈求平安，恭喜发财啦。我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厂房里做临时工，被一个叫老赖的人领导，自此，在这酷热的七月，我的喜怒哀乐都与我的领导——老赖有关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，不觉得他像个领导，很朴素的劳动人民的形象。老赖是四川人，个子不高，瘦瘦的，颧骨凸起，双眼却炯炯有神，穿着暗色的T恤和牛仔马裤。

锤锤、李NEW和我，都归老赖管。吃饭的时候我们仨在食堂的第一排对老赖破口大骂，“那狗日的今天给我安排的活真他妈的脏，那是人干的活吗？我不想干了。”“忍忍吧，就一个月时间，快结束了，现在走太不划算了。”这样的对话发生在每一天，我们仨变换着吐槽与劝慰的角色。

我疯狂的粘纸箱、放产品、打包装，大黑风扇呼呼呼地吹着，热浪滚滚，汗珠一滴一滴从脸上滑过，舔一口嘴角的咸水，汗水糊住了眼睛。脖子上的汗从锁骨流进衣服，从胸膛到肚脐，每一寸皮肤都是湿漉漉的。在我接水的空档，已经下楼的老赖突然折返回来，一本正经的告诉我，“天气热，那边有冰箱，你接了水可以放在里面。”这一刻，我对老赖有一丝感激，在机械化的工厂里面，这种有人情味的关心并不少见。

最后一天离开的时候，我整了老赖。我在微风中得意的笑了，这算是我对老赖种种的不满做出的小小的报复。

如果说，剧情按照老赖对我关爱有加一直进行，那倒索然无味。老赖对我的关心以及我对老赖的好感在最初的一周里全然消磨殆尽，剩下的便是相杀。原因是老赖答应给我换一个轻松点的活，他三番五次的忘记，导致我在二楼中暑出了鼻血。我气不打一出来，扔下刚打的饭菜，用袖口抹把血，没请假便回宿舍躺在床上吹空调，翘了工。第二天早上我不去做工去找他，他终于给我换了活。

换活的那天我心情无比的舒畅，好事总算轮到我了。那一天我专心致志的用砂纸打磨残次的导流板，准备返工。这一天我没有抱怨，看到他俩累的像狗一样，我心里乐开了花，脸上泛出贱笑。但是老赖总是那么的不识趣，在发凉茶的时候忘记了我，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给我，因为他那天看我的时候一脸的不高兴，并且用生冷的语气告诉我明天去一楼干活。我心里那个气啊，才干了一天的轻松活，又准备让我干重活，并且吞了我那份凉茶，老赖啊老赖，我真是问候你亲娘！

所以我认为，我与老赖之间的梁子在我的心里算是结下了，尽管我认为他并不会这么小气的针对我。

有一天晚上，我已经干完了手头的活，一转身我看见老赖和经理在说话。我坐在凳子上吹风扇，我心里突然窃喜，老赖在那里挨训。我像是看戏一样盯着老赖，让你再嘚瑟，还不是像个龟儿子一样被领导骂，平时被老赖剥削的愤怒突然得以缓解，很是爽快。过了一会儿，老赖直冲冲的向我走来。“好啊你，我在那里被骂，你翘个二郎腿看戏。”我忍不住笑出来，“我哪有？我怎么就翘二郎腿啦？”他一脸认真，并且向我演示了我刚才的动作。旁边的大姐们向我说话，“人家干完活休息下怎么了，再说已经快下班了呀！”老赖默不作声，又拍了下我的肩膀，给我说了一些令我难忘的话。“经理在你旁边，你不能坐着显得你无所事事，就算装也要装出样子，他们是请你来做事的，出了社会你就知道了，做人一定要圆，不能太方，让你这个大姐好好教教你。我刚才和你开玩笑的，我就是想让你明白这个道理。干活的时候不要悠哉悠哉的，被叼起来屁颠屁颠。”

厂房上空的白云很低，天空湛蓝，附近的山体呈朱红色，时而下一场急雨，化作雨过天晴。

人们背井离乡，从四川、湖南、河南等地来到这个南方的小镇上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全年无休，这是生活的常态。其实老赖的存在，更能让我感受到生而为人的艰难，这话为什么这么说。从职位来说，他是一位主管，手底下领导着形形色色的劳动者，上面有经理，老板，老板的小舅子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大领导，他是枢纽，连接着上与下，在此平衡、周旋，要严厉、随和、奉承……

其实对于老赖的不满大多是对分配的活的不满，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总让我去做，而不是别人，和老赖的表弟一起干活时我有了一丝丝平衡。大概是我的不满都写在脸上，所以我会发现，这个活本来是一个人做，到我做的时候老赖还会分配一个人和我一起做。但这个人很多时候显得很蠢，就像李NEW说的那样，老赖总是为了生气而生气。我们用酸洗金属管的时候，他不会先去看看有没有洗好的产品，而是很生气的质问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洗了这么一点点？我告诉他还有很多已经洗好了，他去确认了才突然放松下来，诸如此类还有很多，不一一举例。

与老赖相处的那些日子里，很多时候被他的滑稽逗得捧腹大笑，也被他的愚蠢气到脑袋爆炸，有时和他怼几句，有时和他坐在一起抽根烟，日子就过去了。只是偶尔想到老赖，我还是想骂他一句，咳，大概是我小气了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