抹布似的阴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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抹布似的阴云

 

柳条乡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,几十年如一日,近而却也发生一件怪事。第二天中午,好四处打听的几位老婆子心难按下,聚到村医刘二苗家诊室里,又议论起来。

“这种情况,总是没有办法,二苗也是。”刘婶首先表现出遗憾的态度,和同来的她的大婶、大妹子们说。在农村,人们常依辈分确定相互间的称呼,村医刘二苗辈分小,年龄也小,算是后生。刘婶是她同宗同族的表亲,大辈分。农村贫芜,一个医生像传说中天地初开、疾疫肆虐时代一样受到村民的极大尊重,被寄予了厚望。若有谁生病了,那家人定自肺腑里希望医生转来太君神力不可,既能手到病除,又能节省花销,好在今人们于理智上不那么虚幻,讲逻辑,讲道理了。

“莘荑孩子的病确是难治。它按医学上讲,很像侏儒症一类,但很少见并发严重气喘的例,而这是最直接的危害。”

刘医生本不喜欢别人切察,但仍迎几位大娘大婶进屋,她熟悉农村的情况,已见识许多,只管坦然,在火炉旁木桌上摆好几杯茶,然后又坐进存放药品、医用器具的黑色木柜旁一把木椅里,单手支着前额,假寐起来。长年行医使她总有一分挥之不去的疲惫。几个老婆子则捡马扎各自坐了。一个大娘取杯茶,抿了两口。冬后尚冷,她把杯子握于手间。

“不过,问题还是在于,孩子怎么就会得这种病呢?”大娘抻直脖子,问。

“我想还是父母作了什么错事,降祸给孩子了。”另一位大娘惊异起来,挺了腰板,压住下巴,显出严肃的声势道。

“医学上讲,侏儒症可能会由于父母精血亏虚导致。”刘医生徐徐说,同时思索。

“对了,可叹。”刚才那位大娘再次惊起了。

“但这种疾病更多是由于遗传。”刘医生安稳下大娘,补充说,“是由基因决定的。你们知道,每个人都有基因,这些基因决定了你长什么样子,生的孩子如何,而基因是不能改的。当然,我也说,这孩子的病不能肯定为侏儒症。”

老婆子们不明白基因是什么,但刘医生 似乎又把它否定掉,自己也放了心:不能改的东西大多令他们忧虑。过了一会儿,刘婶看看刘医生,再说起来。她是一个亲证。

“二苗,大家,我给你们说说这事。然而,它其实从头到尾与二苗一点关系也没有,只是孩子他妈——德海媳妇、莘荑嫂当时心情急迫,要来找二苗诊治。但我们破落村里哪有人诊得了这奇怪的病呢?”

“我确实没办法,但还是给孩子听了下心肺。”刘医生说。

“唔唔……”刘婶一只手伸出,在众人面前、胸口的高度招了招,然后说:“她其实也是知道无法可使的,但有些不甘而已。在刚刚发现孩子长不大的时候,莘荑嫂和德海去过县医院,那边给孩子拍了片子,医生后面却也说不准了,大概和二苗说的不差,类似侏儒症但不是。”

几位老婆子聚起精力,凝神听。

“他们觉得孩子的病是大病,心逐渐灰了。在市医院的每日费用高,他们就回了。夫妻两人或许没什么,然他家公公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,要使男女离婚。他们婚没离,家里生活变得很糟糕。孙老头天天与儿媳过不去,嘴不留德,骂她是扫帚星。莘荑嫂子脾气也倔,不肯认。德海受不住,少回家了,白天跟着夜晚,全搁工地去。他们工地正缺晚上看守,德海便应下来,实也可赚笔小钱。

“这些,大家或许都知道,可不讲的。只是我作为一个邻居,经常隔着院仍能听见老人和儿媳的口角,觉得很不好。如此以后,莘荑整个人就失去了生活的劲头,她同公公的埋怨以及丈夫的冷漠对着犟脾气。同时或出于母爱吧,总之更加呵护起孩子了。原来,她疼爱孩子的表现就在村里非常突出,正像人家所说捧在手心怕丢,含在嘴里怕化那种。现在她更要每天在孩子左右,且不让他出门了,要总在自己视线里。一天三餐饭,她也总要亲手喂,让孩子多多地吃下去,要竖起尺子量一下,可是孩子确实不长大,仍是五岁崽的体型。

“这些也可以不讲,单讲孩子病情急剧加重并致夭折的一天。上面我说,莘荑嫂对她的孩子呵护更加了,但没能迎来好转,相反,孩子渐染了气喘的新症。这症本来看似轻微,因为往前莘荑抱着孩子在巷弄里,我瞧见过的,当时也不外乎感冒发热一般。或许是冬天到来,寒气入侵,使这症状加重了吧。那天莘荑抱着一个圆柱似的毛毯被子到我家,跌到我面前,反复叨念不好了,不好了。我问她怎么不好了,她说孩子不好了。我才发现被子里裹着孩子,扒开看,他躲在里面,眼睛紧闭着,费力喘气,明显是难受的模样。我提醒莘荑嫂不该把被子裹那么多且紧,莘荑她就给我解释。我明白是孩子长不大这症候终于可能引起大问题了。我也很不安了。”

刘婶语言飞速,她停了一下,似乎要为结果造势。撇起嘴看:大家都支起着耳朵。

“虽然,”刘婶继续说,“我依旧比较理智些。既然孩子真的不好了,那就看医生吧。莘荑嫂让我带她去找德海。人遇到困难总想拉一个相关的人同自己一起面对。德海没配手机,我们这里配上电话的也寥寥罢。莘荑嫂说她知道德海干活的工地在哪,我们可以去找。我也不明白当时心情,反正和莘荑一起跑去了。孩子再长不大,但还是有几年,不是婴儿大小了,莘荑抱着跑一会也累得不行了,我们就用自行车——正好路上遇上我家老爷。于是把孩子墩到后座,我扶着,莘荑推车。

“那会接近下午罢,咦,也就与今天相似,阴天。”刘婶稍微顿顿,“我们不敢走慢,又不好走快,走快了我会跟不上,孩子会掉下来。走了许久,我们也没走出村。四面灰蒙蒙,使我们迷了路。莘荑迷路可以设想,她长久把心思集中于孩子,因为孩子的病搞得自己神经太疲惫了。我居然也迷了。瞧瞧夹道的房子,灰白的墙一面一面,看不出分别,而且似乎晃动起来,似乎不是自己村里的房子了,仔细辨认,却又是自己村里房子。我们柳条乡有水沟穿过,我看见我们走的巷子里墙根下有水沟流过,水往南边流,我和莘荑嫂就逆着水流缘水沟往北走,走到了大道上。随后,向东折,再向北折,又向东,越过从我们县通省城的柏油路,走上一条石子路,终于找到了峃山口采石场。

“德海很容易找,问场上几个人,他们便给你叫来了。对德海说明情况,他也有些着急,但沉着脸。孙德海向工地上借一辆他们拉东西用的三轮摩托车,把我、莘荑和孩子都载上,并抬上我家那自行车。摩托究竟跑得快,我们去时感觉用了近一个钟头,摩托不需十几分钟就把我们拉到村诊所了。”

“然后呢?”一个老婆子问。

“唔,还能怎样呢?没法办的事还是没法子。当时诊所只有二苗。德海倒比较冷静,可能只想尽最后一些责任;莘荑不同,像很多人面临亲人重病时一样,她不禁中就跪了,求二苗诊治。

“但这肯定只是徒劳。二苗应该想安慰莘荑,于是给孩子听了诊,但摇摇头。莘荑就哭啊,后又唱起来。从某些角度我们瞥过去,孩子的脸在被里已经不动了,嘴角、鼻翼全安静了。昨日此时,他们当把孩子送去火化了吧。”

刘婶前面滔滔不绝现在却戛然而止。她斜睨下几位老婆子的脸,又看看刘医生:大家尽叹息了。

“还是不能肯定孩子的病因。”

“唔,难想……”

“可怜莘荑嫂子那么心疼孩子。”一个李大娘说。

“距离发现孩子的病,最后过了一年半而已吧。”刘婶回应。

“大人呢?”几个老婆子又问。

“大人也过不好了,听说终于要离婚。”

“还是应该拜拜菩萨,拜拜,求菩萨保佑,不要让类似的事降落自己家里。”迷信的大娘祈祷。

“是这样。”老婆子多崇信鬼神,但也明白科学实在,且在刘医生家,所以又提醒她:“有病,还是要先找医生。同时再拜。”

但也有轻信鬼神的,就玩笑起来:“那人倒无须吃饭,只要点两柱香,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不生人间病了。”

“怎么,你这是咒人。”之前那个大娘恼怒,其余人愉快一番,但随即休止。大家低头,避开彼此目光,不知如何。

“不过孩子长大后,又能怎样?”一个大娘打破沉寂,她阴着脸:

“我表姐,她在别村,我们少有来往,你们更不太了解。她的几个孩子都长大了。表姐老了,有次不小心摔着,半身不遂,几个孩子没一个站出来。现在表姐还孤独躺在床上,无人使唤呢。”

 

刘医生家中诊室很小,因只为应对夜里急着求诊的村民而设,算是村内保障服务,而夜里求诊的村民不会很多。四堵墙围住不过十平米,几个老婆子坐进来,屋内狭促特别了。不知是由于之前一段时间沉默的缘故,还是由于疲倦无聊了,老婆子中一人看见刘医生靠的一壁开着一口小小的高窗了,铁铸的窗栅挡着外面。飘满阴云的天色投进来。这阴云像编织出的麻袋,现在它铺展开来,即感觉它更像抹布,是抹布似的阴云了。柳条乡处于一片区域的低处,四周多山,环视皆如。人在柳条乡遇见久久不去的阴冷天气,就仿佛坐在一方水凼里,上面被罩住了盖儿。那多是夏秋。冬天有阴云时更不少,还要锁住更持久的日子。这没什么,不过大娘或者大婶悟出时间总在一点一点流逝。

“唔唔……我们走罢,让刘医生休息,她下午还要上班坐诊。刘医生吃过了吧?”

“唔唔……”

“唔唔……”老婆子们一个个起了身,拉开门,然后挪起步,要走。

“唔唔……好了,没事,回去吧。”刘医生故要送,几 个老婆子亦有礼,至大门口阶梯,像所有人访客闲谈后一样,她们也不免咧开笑,调转头嘿嘿摆手作揖向出来的主人告辞,说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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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小说

苦行僧

2020-11-21 10:56:5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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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嫁入十皇子府

2020-11-22 14:18: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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