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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续上)
苏舟发现,伴随着冬天的到来,街口卖水果的刘叔也成了小书店的常客。刘叔五六十多岁的样子,面容和善,个子不高,脸上总是乐呵呵的,双手喜欢别在背后,走路也不快。刘叔来的次数多了,苏舟也慢慢和他熟络起来。在无意间的闲聊中,苏舟知道了刘叔曾经生在地主家庭,读过中学,之后当了半辈子农民。他还有一个儿子,已经毕业有了安稳工作。来小城卖水果是为了给曾经大病的儿子凑医药费,好在儿子最后得以治愈,刘叔也适应了在小城卖水果,便把家安在了这里。刘叔喜欢看四大名著和有关姜子牙的书,尤其是看《三国演义》的时候,及其专注。有时遇到生僻不认识的字,他还会请教苏舟。“看,还是有文化好啊,我连字都没认全”刘叔常对苏舟这样说。“叔,你已经很厉害了,时代不同了,就算在现在,你也是有文化的”“咳、算不得文化,算不得”刘叔摆摆手,乐呵呵的。
宋老师夫妇又来了,苏舟有些开心,期待听到他们为对方读的美文佳句。可是令苏舟感到奇怪的是,宋老师夫妇并没有再读书,从踏进小书店的那一刻,宋老师就仿佛有什么心事。苏舟感觉到宋老师几次朝着自己看来,似乎有什么想问的,可是却总是欲言却止。苏舟想了想,便上前问了问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忙的。宋老师似乎想说什么,宋叔却提前开了口“没有,我们就看看书”。苏舟见宋叔这么说,便没再过问,去帮其他顾客找书了。
“随便一本就好了,夹进去”宋叔似乎有些急,催促着宋老师。
“好了好了,就放在这”宋老师将纸张夹在一本红色封衣的小说里。
大概半个小时后,宋老师起身要走了,苏舟有些惊讶,平常他们总会在这待上两个钟头。
“小苏姑娘,我想在你这留封信,你这来的人多,看看能不能被领走,你看行吗?”宋老师出门后又折了回来,像苏舟征求意见
“信吗?给谁的呢?”苏舟有些疑惑。
“这个有点说不清,就放在这,看看能不能被那个人看到吧”宋老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。
苏舟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东西,看了看躺在收款台上那封自己写的信,忙点了点头“可以可以”。
宋老师递来的信封上只有三个字“西柚 收”,苏舟将其一同放在收款台上。一个星期过去了,没有人拿走这封信。苏舟边喝着牛奶边盯着信封,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,在网上下单了一个墙壁装饰挂网和一些木夹。材料送来后,苏舟边将挂网装订在了书架里侧的墙壁上,这个位置很是隐蔽,除非转到书架里侧来,在外面看不到这里的情况。装订好后,苏舟将收款台上的信封夹在了这里,并在网格旁边粘上了大的便利贴“信件留取处,属于你的隐秘基地”。为了方便来寻找它们的人,苏舟还在店内入口处放置了一块小黑板“也许这里有你的信,请注意查收;若有回信,请自行夹取”并指明了取信的位置方向。
放置网格信夹的前几天,苏州每天关店之前还会去看看是否有人取走,然而却总是让人失望,之后苏舟便不在意了。
又过了两个星期,这一天是大雪天气,街上的人不多,苏舟调高了店内的暖气,又裹了裹身上的披肩,却还是觉得冷。于是便起身,在书店的小空间里转悠,转到网格信夹时,苏舟停住了脚步,她发现网格上出现了两封新的信件——“胡桃夹子 收”、“思念 收”、“团圆 收”。宋老师带来的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取走了,苏舟晃了晃那封给“悬崖边蜗牛”的信,有一点失落,又觉得还有希望。
宋老师来的时候,苏舟刚清理完书店门前的积雪。“有人拿信吗?”宋老师的语气里带着期盼。“有”苏舟点了点头,给宋老师指了指留信的位置,并告诉宋老师以后有信可以自己留放在那里。这天下午,小书店异常的热闹,除了宋老师夫妇,刘叔,还有很多人来来去去。
好久都没有这么繁忙了,晚上关了点店,苏舟觉得有些疲累,早早便入睡了。和苏舟相反,这一夜,宋老师夫妇有些难以入眠。两周前,宋老师在买回的旧书里看到一个故事。工工整整的小楷写在淡黄色的印花纸上:
到底什么才是快乐呢?我真的不知道了。可能这个城市的人没有一个知道我的故事,因为我一直藏着。来到这座城市也有一年了,大学的日子没有影视剧里的那么精彩,但遇到的人都很温暖。我不想家,因为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拥有过家。三岁时父母离开我,去了离家几千里的城市工作。小时候常有邻居问我“苏舟,想不想你爸妈妈啊?”我最初的回答已经不记得了,因为从我记事起我的回答是“我不想”。和纪录片里的情景不同,因为我的回答是“我不想”。我是真的不想他们了,因为我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他们在我生活中的存在。他们出去的前几年,还会每个月往家里打一通电话,问问我的情况。即使我常常拒绝接听,但是当我听到是他们的电话打来,我还是会开心一整天。之后,他们不打电话了。再之后,他们放弃了一年一次的春节团聚,因为在他们的城市里,我多了弟弟妹妹。我开始哭了,每年春节在祖父母家和叔叔婶婶吃过团圆饭,我便跑到房屋后哭一阵。没人知道我哭过,因为我怕人知道,每次擦干眼泪,我依旧活蹦乱跳。
终于他们回来了,带着弟弟妹妹,我看着他们一家四口甜甜蜜蜜地坐在一起,我假装着笑。我对他们极其冷淡,并不像那些久未见到父母的孩子,贴在他们身边。父亲对亲戚说,留在家里的孩子那么多,谁像她这么不懂事?这句话我已经忘记是从谁口中得知。但是我知道的那一刻,心里难受的让我不知所措。“不懂事?”也许只有父母才会说我不懂事。我多么听话,勤劳,乖巧,那个时候小心翼翼生活的我,到现在仍会让我心疼。但是在父母眼中,我就是极其的不懂事,因为我对他们没有笑脸,还总是调皮捣蛋。可是他们也许永远都不知道,我在他们面前的不懂事,是我故意的,我心里有多难过,我就有多不懂事。
他们带着弟弟妹妹在城市读书,我依旧待在家里守着我狭隘的生活,没有电话打来,除了学费,我没有收到和他们相关的任何东西。
终于我长大了,生活自理了。母亲回来了,照看弟弟妹妹学习生活。十多年的分离,让我已经不需要他们了,我怕她对我好,我也怕再被忽视。我本来以为,那段悲伤的日子已经过去了,可是我发现并没有,它已经刻在我的生命里。越长大,越觉得悲伤,看到温暖的家庭关系会心痛,看到父慈母爱会难过,因为那些没有属于过我。
那些真正受伤过的孩子,最会隐藏悲伤。她要装作很快乐,才能让别人知道,她一个人也很好。上周终于接到了母亲的视频,距上次和母亲通信已经过了两个月,我本是有些期待,但是从接通到挂断母亲没有一句话是关于我的生活。她问的是她该怎么买票带着弟弟妹妹去外地周末游。故事写长了,怎么还有点悲伤。这个故事只能讲给陌生的你了,熟悉的人我永远不知道怎么开口。这就是西柚的故事。
希望能交换一个你的故事,那么如果你也有故事请把它安放在小书店吧,留给陌生的人,让我们的故事遇见它的下一个故事。(不知道从何时起,这句话成了每个故事的结尾,写故事的人总会带上这句话)
宋老师将写有故事的纸张重新展开又折叠上,书桌上今天带回信还展开着。
无忧妈妈:
我收到了你的信,谢谢你给我来信。我在努力让自己忘记以前不快乐的事情。不是也有人说嘛,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生来治愈。所以……
信很长,主要是感谢宋老师的关心。“这孩子让人心疼”宋老师摘下眼镜,看了看一旁表情凝重的先生。
宋老师的一生并不是“无忧”,七年前她唯一的女儿(无忧)因为抑郁症永远的离开了。直到那一刻,宋老师夫妇才知道自己对孩子的关心与呵护有多空缺,因为一心扑在教学,努力评优评先,孩子的成长他们参与的太少。终于等到他们在工作上有了成就,教学任务不再繁多,但是女儿却长大了。无忧选择了外地的大学,好像是故意要逃离他们。宋老师想尽办法想和女儿走得更近,可是却再也没了机会。无忧大二那年,没有向任何人告别,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花了多长时间走出这段伤痛,没人知道,也许他们一直没有走出来。(未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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