繁忙的城市节奏让人淡忘了千百年来的“节气”,好在万物藏道应时,总能带给我们许多暗示与叮咛。当桃李枝丫打着娇妍的团锦,微雨点点泛出泥土的芳香,我暗自忖度:许是清明,到了。
又是家祭之日,又是想起了那首广为流传的《清明》。苏子有云:旧书不厌百回读,熟读深思子自知。年岁逐增,我越发觉得这话浸透深蕴,令人慨叹不已。
我现在已经记不得是谁教我背得这首诗了,不过印象深刻的是我小时候给爷爷背这首诗的情景。他是个大高个,不显胖,黝黑的面庞,额间的几道深痕清晰可见,声音浑厚,笑声震耳。家里人客多了,他总唤我:“大孙子……给爷背首诗……”等我略带羞怯地背完那首《清明》,他就边哈哈边夸:“我大孙子可聪明了,以后保准有出息……”我当时并不知道这诗的意思,常背只因为它词儿少、上口。
爷爷年岁大了,不过他很爱读书看报。我没事会跑去看他在看什么,可密密麻麻的字码将我吓了回来。我看不懂,可他偏要找些东西来问我:“知道这个词儿是啥意思不?哎?大孙子,你不是最爱背诗吗?知道《清明》谁写的不?讲的啥知道不?”他又要给我讲这里面的意思了,我一听,扭头就跑,将千万个“不知道”甩成了一条音符带,随着我跳出了墙院。
之后的几年,我渐渐对《清明》有了些理解,太奶去世了,身子被蒙了一层白布,躺在南北当间的过堂好几天。我有些怕,更不敢相信他不再坐起来、不再说话了。我问爷爷:“她不能和我玩牌了吗?”爷爷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,什么也没说拉着我进里屋了,我脸上的泪水说不上是害怕还是难过。后来,她果然被爸爸、叔叔几个人抬到车里,最后在女性的嚎哭声中、在众人的目光里消失了。
再见到她时,我已经成年,爷爷允许我去上坟了。她成了一座土山——与太爷葬在了一起。培土、上香、填酒、烧纸。烧纸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叨咕叨咕,爷爷一叨咕就满脸憋屈、生生地让泪含在眼眶里。我们看了,也跟着难过起来。
后来,我在外地工作,见他的日子也少了。有次过节我去看他。怎么敲门都没人应。他家是一楼,我就绕到南边去趴窗户。看到他戴着眼镜猫着腰在那看书。我使劲儿地敲窗、摆手,他终于看见我了。干笑了下,唤我过去,我流着泪……“耳朵背,听不着……放假了?我大孙子打小就背诗……”不知怎的,脑子里就是《清明》在晃动,这时我狠怕提它,故意岔过去。
可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。有段时间他精神异常矍铄。送我两本书,又要给我介绍对象,还会在很晚给各家打电话……之后就突然住院了。他已是皮包骨了,吞咽困难,不断地哼哼着。没过几天他便离世了。我眼看尸体被推进炉子,然后在一间小房子里等着,直到一个男的走来,将一撮子东西倒在台上。我疑惑地问他:“就这些?”他嗯了一声。我顿时泣不成声,和家人将一块块白骨放进匣子里……
四年后,我的孩子已经会背诗了。当他背到《清明》的时候,我的眼眶又红了。顿了顿,让他再来一遍,然后随着他一起背: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。借问酒家何处有,牧童遥指杏花村……
✗微笑✗